恆愛 作者：八神月寒
捌章
滾滾黃沙於戰場飛揚，鮮血染紅了大地，數不清的屍骸沉睡在大地上，多少歸不了家的野魂在此迴繞。大漢、大魏搏命廝殺，戰士們做的都是同樣的事，不同的只有背後隨風飄揚的旗幟，口中喊著彼此賊寇，殊不知，在刀口睡下後，他們都只是被棄置沙場的一俱屍首。
橫艾站在陵丘之上，遠望著那宛如煉獄的戰地，想起多年前的話語。
天下是要用鮮血來換取，王位要用屍骨來堆積。
那時的她還不甚明瞭，只道匡正天下乃一樁美事，是個宏偉曠世的夢想，如今親臨前線……她疑惑了。
如此殺戮……有意義嗎？
別過頭去，抿著心頭痛，不想再看見沙場的殘酷，轉過身，飛羽營的旗幟在空飄搖，那兒可以暫時喘口氣，避開血腥的一切，可卻也在那兒接下新的任務，揭起新殺章的序幕，諷刺啊……
走回飛羽大帳，十傑均已到此集結，在增長使尚未到場前，眾人們正七嘴八舌的談論近日的小勝魏軍的心得。
「哼！我說那曹賊也沒多厲害，看商橫大哥不過小施幻術，就嚇得他們屁滾尿流。」一臉稚氣的尚章興致勃勃的回憶不久前的戰事。
「尚章那不過是擾敵心神，後頭的殺招才是一絕。」昭陽笑說，一雙黑瞳有意無意的瞄上了飛之部的領導人「現下陳式將軍兵少，曹賊必定以為可以進攻，待曹賊主力入了陰平道，丞相再率大軍節斷後路，此乃絕頂妙計。」
「此等良計也只有丞相的才智才想得出，實在讓吾輩佩服。」眼見大計將成，彊梧也壓不住心中的雀躍。
「不過……這下總算是揚眉吐氣了，先前二次北伐，還壓著咱們不肯出兵，這回屢建奇功，相信增長使與多聞使兩位大人現在已經認可飛羽的實力了。」自信的笑容在游兆臉龐顯露。
「只可惜這回引兵的不是張郃那老賊……」身著烏羽束裝的女子單手握拳恨恨的說道，在夢裡她已不知千刀萬剮此人多少次，而在現實卻還沒能見上仇敵一面。
「端蒙大人切莫急燥，相信很快張郃便會率軍與郭淮會合，到時候便可一舉殺之。」昭陽在旁應聲安慰端蒙，他知曉隊長心懷家恨，但此時此刻他們只能按兵不動。
站在一旁的焉逢並沒有加入討論，反而尋思著在這當口增長使為何要召見十傑，抬起頭卻見剛進帳的女子一臉無精打采，不住上前關心「橫艾你沒事吧？」
「沒事……剛剛去沙場追悼英靈，現在心情還不太能轉換過來。」淡淡一笑，嘆了口氣，馬上又轉回平日精靈古怪的神情「你們別這麼看著我，女子的心情是很纖細的。」
「能為大漢犧牲，那是他們的榮耀。」站在一旁的游兆瞥了橫艾一眼。他對此女子實在難有好感，只因她的舉動總讓他有種局外人的感覺，雖然身為飛羽十傑，卻從未有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認知。
「是啊！橫艾，兩軍交戰必有死傷，能為我大漢拋頭顱、灑熱血，將士們願已足矣。」焉逢走至橫艾面前安慰道，雖然他不懂小女子的心情，但為國戰死卻是大丈夫的夙願，只道此話能讓橫艾感到安慰。
「足矣嗎……那身後的家人又該如何，真的能如此了無牽掛？」眼見血場，她彷彿聽見聲聲呼喚，嚷著不甘心，喊著不情願。
「若沒有將士身先士卒、保家衛國，川中百姓又怎能安居樂業。」游兆大斥一聲，就是這點讓他不滿橫艾，總在國家大事前提及其他。
銀髮少女才正想再開口爭辯，卻見增長使掀了簾帳，昂首步入帳內，這才讓她收起想要反駁的話語。
看見上位者駕到，十傑立即跪下拜見。
「見過增長使大人──」
「免禮了！」身穿青銅戰甲的增長使伸手一揮讓飛羽一眾起身聽令，青銅面具後的眸子掃過眾人，讓十傑無不抬頭挺胸以示精神「這兩日各位佯攻一事辦得不錯，雖沒勝出，但也讓曹賊前鋒摔了個大跟斗，如今郭淮已深信我軍僅有寥寥千人在此活動，目前正引大軍前來。」
「太好了！這下真是引君入彀，全等曹賊來送死了！」尚章抑不住心底的興奮，開心的大喊。
位在前方的端蒙回過頭冷冷一瞪，尚章見狀馬上閤上嘴。
「不過……此事仍有隱憂，必須交給你們飛羽去辦。」增長使沉著聲音道。
十人齊聲作揖「謹聽增長使吩咐！」
「丞相大軍雖然已經開始移防，但尚未駐進兩郡之間，現下就是要就定位，守株待兔，待郭淮前來送死。」增長使沉吟了會，接著續道「不過……幾萬大軍行進要神不知、鬼不覺實屬不易，所以本席要你們前去探查是否有曹賊斥候靠近我軍主力，如有發現者斬。」
「是！飛羽領命！」
暗林陰森，不時有烏鴉聒噪，羽之部分成兩小隊在蜀軍附近巡邏。彊梧手持長弓小心翼翼的走在林間小道上，放眼望去樹影如人影，待那枝林搖曳晃動更像是疾走的人影，這讓彊梧和游兆不得不小心提防注意。
「沒能上場殺敵真是可恨……」年輕氣盛的游兆心有不滿的默唸道，他還以為接下來的任務都可以手刃敵兵，卻沒料到是在此充當巡官。
彊梧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，不住苦笑「保我漢軍行蹤安危也是很重要的任務，你就別嘮叨了。」
「這等小事交給下等兵做便成，何須勞煩我們飛羽，飛羽的功用就是在出奇不意的殺敵立功，拿來做巡官根本就是大材小用。」不屑的說著，對此次的任務還是不滿。
「有時間抱怨還不如多費點心思好好觀察四週，要是有什麼動靜，那可是要拼命的……」
游兆不滿的翻了翻白眼，才正要往前踏進，卻給彊梧一手擋下。
「不太對勁……」彊梧壓低聲音，一個閃身躲入樹後，側著頭，半瞇起眼看著不遠的樹林。
靜謐林間傳來悉悉挲挲的腳步聲，而且是從漢軍的方向傳來，照理漢軍的探子不該往這個方向前進，此方乃是正面通往曹營之路，不尋常的聲響讓彊梧和游兆屏息以待，就想瞧著究竟。
遠遠的，一名身著漢軍隊服的士兵自兩人眼前快步跑過，其神色慌張，奔跑間一再回頭察看，看似在防有追兵，但背後的便是大漢軍隊，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敵人，看來事有蹊蹺。
彊梧向游兆示意，兩人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。
只見那人身形輕盈，步履疾馳，全然不像尋常小兵，這趟追了下來，兩人已遠離巡視範圍，亦遠離了漢軍活動範圍，再遠點恐怕就要碰上魏軍，這讓此人的行跡更加可疑。
越過巨木，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就在眼前。
彊梧撫著樹幹，悄悄探頭，驚見那名漢兵此刻正向一名魏軍什長跪拜，其身邊還有三個身穿魏服的士兵，眼看那名什長面色越來越凝重，彊梧馬上意識到事態嚴重，向游兆使了眼色，兩人抓準時機，長弓一繃，箭矢瞬間穿過什長胸口，鮮血飛濺在跪拜的士兵臉上。
「哇啊啊啊───」
那聲尖叫穿破蔭林，劃破寧靜，烏羽嘈雜振翅朝空飛去。
沒給魏兵反應的時間，游兆跳出樹林，精準的一記突刺正中其一魏兵咽喉，用力抽出長槍，殷紅如噴泉般噴灑在空中，那人還來不及說出辭世之言，喉頭已被截成兩段。
其餘兩名士兵紛紛拔出大刀向兩人衝來，口中亦喊聲壯膽。
「殺──」
長槍一伸與敵人手腕交錯，使勁一打，那人的兵器便給游兆震飛，回手再用力往內帶，槍鋒竄入那人胸口，眨眼間的連續突刺，當場血花四濺。在旁另名魏兵飛身向游兆劈來，執著長槍者才正想殺個回馬槍，一隻快箭穿過那人眉心，游兆回過頭，彊梧仍在發箭，追的是漢服細作。
就瞧幾見那奸細不要命的向魏軍方向跑，彊梧幾箭射出，卻只在那人身上插上一記，就見那人越跑越遠，彊梧當下心急如焚，回過頭正要交代游兆。
猛然，一只異色紅光朝空飛去，閃耀於夜空標明了地點，飛羽二人回過頭，就見那滿身鮮血的什長手執符咒對空唸唸有詞，怕是那紅光已洩露兩人行蹤。
「赤…赤衣大人…在下不辱使命……」
「可恨的曹狗，死前還不安份。」游兆憤恨的在什長身上又多捅了幾記，當場讓槍下人氣絕。
「游兆你現在馬上回去報信，說我軍行蹤可能敗露，一切小心行事。」明白現下是分秒必爭，即刻當機立斷的分配工作。
「那你呢？」游兆反問。
「我去追擊那細作！」眼見游兆還在猶豫，彊梧大斥「不能壞丞相大事！快去！」
「你小心！」語畢，游兆馬上轉身回去通風報信。
彊梧回過身，拔腿在林間奔馳，就怕那人會趕在自己追上前遇見其他魏軍，若是如此那諸葛亮的妙計便付諸東流，一想至此讓他的眉心擰得更緊，一雙如炬黑瞳惡狠狠的盯著前方，不斷搜索逃跑的奸細。
所幸彊梧平日亦有訓練腳程，一會功夫便見著那逃走賊人的身影，就見他一個蹦跳躍上林木，定身站穩，拉開弓準確的瞄準那人背影，手一鬆，飛箭如閃電穿破兩人間的距離，準確無誤的穿過那人胸口。
「好極了！」
躍下林枝，為了怕此人又如什長那般讓他們大意，彊梧三步併作兩步的跑上前去，走至那人身旁，就見他趴於泥地上，臉面朝下看不清狀況，彊梧伸腳將細作踢翻過來，確見那人面色如死，這才讓他放心。
「甘作曹賊走狗，你應有此報。」說完，便轉身離去。
猝然，那已死的士兵眼一睜，手握佩刀，撐著一口氣，朝彊梧砍去。
「喝啊啊啊──」
「什麼！？」冷不防的襲擊，彊梧下意識的舉起手。
下一秒，鮮血自臂上噴出，眼見倚賴的右手與敵人一同摔落地面，痛覺與震愕同時拉扯彊梧的理智線。
「啊啊啊──－」
尖叫驚動了林間飛鳥，振翅聲響卻掩不過男人的嘶吼。他瞪大了雙眼看著不斷冒出鮮血的斷肢，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，腳一軟便倒在地上。
貼於地上的臉感到一片濕潤，恐懼纏捲上來，死亡的恐慌直壓心頭，張大眼看著鮮血不斷四溢，就像見著生命流失般，面臨存亡之際，他在內心大喊著不甘心，他還未見漢旗重揚東都。
「子君……你還好吧？」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，彊梧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，但憑著聲音便可知曉那人身份。
「朝雲，我手臂……被敵人……斬斷了！」他可以感覺到焉逢扶起他，但是不是太遲了？
「什麼──」那聲音聽起來驚訝異常啊……
「是我……太大意……」氣若遊絲，但他不甘心，他還有大好的功業未能完成啊！但現下已成了好友的包袱「此地很危險……敵人快追上來了……你別管我……快逃……」
「別開玩笑，我怎能如此做？」焉逢單手環過彊梧腰際，一使勁硬是將虛軟的身子提了起來「我帶你一起走──快，我攙扶你走！」
「這樣……會連累你的……」鮮血泊泊流出，彊梧直感力量全失。
「我絕不會丟下你一人的！」半扛著摯友，焉逢的臉上充滿了堅定，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棄好友於不顧。
「朝雲……我會害你……送命的……」拼著一口氣說完，他不要成了害死知己的兇手，想要掙扎，卻發現已經沒有任何力氣，只能任焉逢拖著自己走。
「別再說了子君！我心已決！」
彊梧垂著頭，勉強微微抬頭看著飛羽之首，抿了抿唇還想再說什麼，卻剩牙齒打顫的力氣，閤上眼前是焉逢拼命的表情……
之後，一片黑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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