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章
月黑風高，市井燈火均已熄滅，唯有官府人家還是燈火通明，大漢鎮軍將軍府亦是如此。相較於白日的門庭若市，夜間便顯得冷清多了，遠遠望去，宏偉的門軒竟隱著官家威武。
撫於木櫺之上，顫骨的夜風撲面而來，身著素衣的白髮老人滿懷傷感。
「大風起兮雲飛揚……威加海外兮歸故鄉……安得猛士兮守…四方……咳咳咳……」趙雲掩著嘴大力咳著，蒼老的臉龐因病更顯得老態龍鍾。
「爺爺你要保重！」一名長髮少年隨側趕忙攙扶住老人，擔憂的神情表露無遺。
「沒事……莫擔心……」趙雲推開憂心忡忡的孫兒，眼神中充滿著慈愛「只是感歎啊……何時我大漢才能歸回故鄉……」
「爺爺你別擔心！待我加入飛羽後，一定把長安給您打下來！」年輕小夥子總是氣盛，一雙凌厲的目光直視祖父，語氣振振有詞，無所畏懼。
「傻孩子……收復長安可不是件簡單的事，而且經先次北伐，司馬懿怕是已有了對應，想取長安，可非易事啊……」想當年他也是這般神情，一路跟著劉備在戰場上廝殺，踏著敵人骸骨走了過來，還想昨日仍在漢水唱著戰歌，可今日已是年過半百的老翁了。
「爺爺您儘管放心，飛羽就是貴在人材拔尖，憑數人打下長安絕非難事，聽我號令，絕對是手到擒來。」孫兒一個握拳，像是許諾般朗聲宣示。
「呵呵∼爺爺聽你在唱戲，哪有這般輕鬆……唉……你得曉得飛羽精兵乃萬中選一，是選來要執行機密任務的，可不是真的要帶兵打仗，出征之事交給將軍們去傷腦筋便是。」笑罷又換上嚴肅的神情，他已看了太多將士握權後的醜態，權貴間的糾葛他還不願讓這不足弱冠的孫子去涉及，現下……他只要他立軍功。
「但是是您要我立戰功光耀祖宗的……」少年嘀咕著。他不懂不領兵打仗，這又該如何立戰功。
「傻孩子，立軍功的方式可不止率兵打仗，除了領兵，突襲、擾兵這些都是戰場上很重要的，咳……」趙雲掩嘴又是低咳，這些日子他已感到身子狀況大不如前，但時局的變化又怎能讓他安心養病。
「爺爺！」又見祖父咳嗽，少年焦急的上前想攙扶，卻又給揮開。
「你可知飛羽成立的主因是什麼？」趙雲轉過頭，銳利的目光直爭爭的看著孫子，卻見他歪頭測想，心底沒個準，這讓趙雲嘆了口氣「有鑑於前次馬謖被圍之事，倘若有人可在張郃圍困街亭前打亂魏軍的步調，那或許街亭一役不會落得如此大敗。」
「可這和飛羽又有何干係？」
「兵貴神速，人少則行動起來就便利些……飛羽就是這等精兵，擾敵、亂敵，讓我漢軍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回擊應對……」老人末句帶著沉著的語音，對自己的想法是深信不疑。
見孫兒沒有回話，料想他是不懂自己的心思，朝著他揮了揮手「去睡吧，明早還得去飛羽營操練呢……」
長髮少年看著祖父的背影，那聳立健壯的背影背負著諸多他見不得、觸不得的負累，或許自己現在還無法為祖父分擔，可他立誓一定要在十傑競賽拔得頭籌，好慰問祖父。
他行了禮，便步出書房，掩門前，自門縫間瞧去，祖父的身影竟有的著說不出的蒼老，這教他更下定決心要好好備武，光耀他趙家的牌額。
「唉……」又是嘆息，嘆著天下三分已多年過去，北方故土還是未能插上大漢的旗幟，而一代英雄豪傑又已被黃土給煙沒，先帝的遺願……不知可否在這一代人手中完成。
「有什麼煩心事，可否讓小女子為趙老將軍分憂……」一若黃鶯女調自房內暗角傳出，這讓趙雲大為驚愕。
老人一轉身，驚見一名素衣銀髮的少女立於身後，絕美的臉蛋透著脫俗的氣質，其手中玩著艾草，神情輕鬆，看得出她完全沒有惡意。
「姑娘你是……」夜闖將軍府，此乃重罪，可此女卻一點都沒有緊張的神情，想是外來的高人。
「您直呼我笙兒吧，老將軍……」微微彎腰行禮，不卑不吭的態度足以見得少女並不把將軍府的戒備看在眼裡，卻又沒有行刺的惡舉，這倒讓趙雲對她好奇起來。
「笙兒姑娘，這夜半拜訪，不知所為何事？」
見少女掩面輕笑「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話了，可否請趙老將軍談談『飛羽』……」
水靈眸底掠過微光，腦後所想的全是前些日子的回憶，終究是捨不下。
那夜與皇甫朝雲一別後，她左右尋思著，實在想拂袖而去，有了前一次的教訓，她是怕極皇甫朝雲投身軍旅後，為了有所做為而像前人那般撇下她，或是在權勢的消磨下變了個人，可手中著新笙卻在耳邊提醒著他與前人的不同，又吊著一顆心怕皇甫朝雲在軍中有所危難，幾經思量，她還是決定找主事者問個清楚再下決定。
「飛羽？」趙雲驚道，他沒想到此女竟然知曉自己秘密策劃的部隊。
「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為，趙老將軍，我沒有惡意，只是想單純想知道『飛羽』除了擾敵之外，可否還有其他做為。」把玩著艾草，她也算是把話給點明了，只怕答案是立功擁權，扶持社稷，那才真是教她肝腸寸斷。
趙雲凝視著少女，心底正琢磨著，若要行刺她早該動手，此刻單純的詢問，反倒是掃除了警戒之心「飛羽只在戰場上擾敵、亂敵，只是隻輔佐大漢主軍的先鋒部隊。」
「不上朝？」少女低問，眼中閃過一抹哀傷。她沒有辦法想像，再見到舊情人，心會有多沉痛。
「當然不會，飛羽是秘密部隊，別說上朝，就連我大漢軍都不會見著，對外他們只會被譽為傳奇，一切行動都以機密為上，如此才能保有先機。」說也怪了，趙雲也不懂為何自己會對少女道出飛羽的一切，或許就是因為她誠懇的態度，還有……她給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。
「說穿了……是邊打仗，邊旅行麼？」她悄聲回問。
「這……你若要這麼說，也無不可，只是這『旅行』可事關我大漢的功業。」有些詫異少女的用詞，趙雲端倪著笙兒，舒見本略有陰雲的絕容，在這一刻明朗了開來。
「那可不有趣……」見少女輕笑，彷看這兵家之事為遊戲，教趙雲又是疑惑。
正想開口再問，一串急咳湧了上來，讓老人家好不難過。直待咳嗽平息，趙雲撫著胸口緩著氣。
「趙將軍，您這是何苦呢……」先前的笑音已轉為惋惜，少女眼中透著憐憫「您該曉得您的身體……」
「姑娘果然是世外高人，一瞧便知老夫的病……」趙雲苦笑，自己的身體哪有自個兒還不清楚的，這些時日他是體會到了，更加明白已離大去不遠，可就是不甘心啊……「國土未能收復，老夫是死也不能瞑目啊……」
「千秋自古多少英雄豪傑，也沒多少人能見霸業完成後才故去啊……」說著，清澈的星眸倒是感傷起來「老將軍若不能勤加保養，只怕……時日無多……」
聽到少女的擔憂，趙雲倒是朗聲大笑「死亦何懼，只是心有不甘，力有未逮……看不見我大漢國重臨天下……」
老人語畢，神情也默落了，或許這一生……便是如此了。
「死是不足懼……人死倒還有方法復命……可這國命可難說了。」笙兒苦笑，想起那人直到今天還在為這大漢國拼著續命。
「姑娘此話何解？」聽到有還魂之法，這讓趙雲眼中閃過光芒，彷若天降奇蹟「你的意思是……你知死後復生之法？」
「這……」笙兒怔了怔，雙手抱胸，蹙著眉道「是知道，不過……續命之法並非萬全之法，而且所需之物都是極其珍貴的仙物，要成事，實為不易。」
「姑娘可否待老夫死後一試？」誠摯的望著少女，趙雲此刻就當身前人是救命神仙了，命在旦夕，已管不了這麼多了，他實在太想看到漢帝國光復天下。
「這……」笙兒猶豫著，心裡的擔憂卻說不出口。
「姑娘若能為老夫續命，必當肝腦塗地再所不辭。」趙雲彎下身拱手作揖，只望能有延年完成長年霸業。
「這……好吧、好吧！我答應便是……可我得先說明了，我並不保證此法能夠成功，也不保證您能重復健康……您得想清楚。」拗不過趙雲的懇求，只好充先答應。
「姑娘大恩，趙某萬謝了……」一想到有機會可在擺脫病魔後重征戰場，趙雲心裡煞是寬廣「既然姑娘對飛羽這般有興趣，若不……你可願出使為『廣目使』，如此便可共商有關飛羽的決策。」
「不了、不了，我對飛羽的決策可沒興趣，別添加我負累。」笙兒苦笑著揮揮手，回過神，目光又是悠遠「不過……過些時日的十傑競賽，我也會前去應賽，屆時還望趙老將軍別點破才好。」
「呃……既然姑娘決意如此，老夫當然尊重。」對於笙兒的決定，趙雲直感意外，卻也不能說什麼。
「那麼……我們就此別過吧……」少女漾出甜笑，彎身行禮，隨後執著艾草的玉手一揮，光暈奪目，這會已不見人影。
看著空無他人的書室，趙雲左右顧盼，這段對談彷如作夢，可又如此真實。望眼穿過窗櫺，夜月已探出了頭，都城內是一片詳和，而老將的心也被先前的對話給撫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