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龍舞兮雲飛揚 刺秦
葉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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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•神秘竹簡
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，溫暖帶著涼爽的和風徐徐吹來，和著風，一片片粉紅的桃花瓣微飄輕下…………一大片桃花樹包圍而成的世界，充斥著陣陣香氣。忽見其中一棵桃花樹下…一位少婦和一位約三、四個年頭的小女孩互相倚靠著坐。少婦身著一襲莊重卻輕便的套裝，雖看來有二十，但全身充斥著一種單純無心機的感覺；小女孩身著輕便的行裝，一頭少少的頭髮束成一俏皮的小馬尾，有著一雙圓滾的大眼珠。
「娘親娘親∼∼說故事給我聽好不好？」小女孩不停扯著少婦的衣擺撒嬌著，但少婦一臉懶相，擺擺手道：「不要啦………人家一大早起床幫趙大娘修築轉生台，我都沒睡……別吵。」
「娘親∼∼好啦好啦好啦，說故事給我聽∼∼」面對女兒不停地撒嬌，少婦沒法，只好隨便找了個故事打發女兒：「從前從前……有一個叫女媧的人，她…」
「娘親！！這個故事妳已經說過了！」少婦才剛開始說，就被女兒給打斷。「什麼，說過了啊？那……好吧，我再另說一個。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個叫盤古…」
「娘親！！這個妳也說過了！」女兒淘氣地使力扯少婦的衣擺，令少婦不耐煩了：「妳少蓋，哪有可能妳全部聽過？」
「哼哼…」女兒一臉鬼靈精，學起大人手叉腰，尖叫道：「什麼『女媧補天』、『盤古開天闢地』、『伏羲女媧繁衍後代』、『黃帝和蚩尤』、『祝融』、『尊王攘夷』，這些我全部聽過了！！雖然我都聽不懂……但是我記的很清楚，妳說過幾萬遍了！」
「什麼？閔兒妳記的那麼清楚？唉………沒想到我的女兒那麼聰明，以後我可要怎麼辦哪？」少婦不禁撫著額頭，苦笑起來。但女兒卻沒聽進去，仍吵著少婦講故事。
「好啦好啦……娘親再說另一個給妳聽吧，可是妳一定聽不懂，妳還是要聽嗎？」少婦出現了小孩專屬的淘氣面容，直視著寶貝女兒。只見她用力地點點頭，興奮地洗耳恭聽。
「好吧，故事開始嘍。」原本少婦的倦容在一瞬間消失，竟轉為一絲欣慰的微笑，眼神中，充滿了無限的孤獨混著消失已久的熱情。她的另一隻手自然的放在女兒的小頭上，溫柔輕撫著。「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位和閔兒妳一樣大、一樣淘氣又調皮搗蛋的女孩叫月光，她………」
※ ※ ※
晴朗的藍天，點綴著少許的雲絲；比一般的山微矮的山丘，翠綠色的樹布滿整個表面。雖有舒暢美景，卻來了一股令人難以喘息的氣息———有位約莫弱冠的少年匆匆又笨拙的奔上山丘，神色緊張帶有慌亂。「姬師兄！姬師兄！大事不妙了！」
「怎麼了，子耕？看你喘成這副德行，慢點說…」山丘頂上，一位約將近不惑的男子在那候著少年，年事雖不高，可髮鬢卻斑白得厲害，面容帶有歷經滄桑的痕跡。
「姬師兄……我發現…左翼『踏弩部隊』正在五十里外停駐，若他們再繼續向前，不出三日必威脅到大寨！」名為季子耕的少年邊喘息又急忙道著，只見姬伯常聞後，直是嘆了口氣。
「唉……這下要怎辦呢……還是只有先等你師妹回來再說了…」
「姬師兄，她們過了那麼久都還沒回來，會不會是被秦軍…」
「別亂講話！！你師妹不會有事的……」伯常不敢想像他的師妹倆被秦軍捉住後，會是什麼景象，聞子耕隨意的猜測，吼叫反駁，令子耕不敢再多說什麼。
「姬師兄，我們回來了。」兩人背後忽傳來一聲呼喊，嚇得兩人顫了一下，緩緩回過頭確定是誰後，才鬆了口氣，原來是有兩位年輕姑娘上了山坡。一位姑娘梳著整齊長髮簪在腦後、垂下束在背後，身著沉穩的棕色行裝；另一位姑娘額前列了一平瀏海，微長的頭髮恣意在腦後束了一捲圈馬尾，身著明亮忘機的白色行裝。「妳們去那麼久，害我擔心死了。」子耕大大地鬆口氣，伯常只搖搖頭，簡道：「回來就好，情形如何了？」
「師兄，我倆發現右翼踏弩部隊十餘台正在南方七十公里漸進，情況十分危急！」沉穩的屈嫺努力保持著冷靜，但還是無法完全藏住急促。聞言，子耕眉頭縮的更緊了，「左翼十餘台踏弩，又加上右翼十餘台，天哪！」
「唉…看來嬴狗是決心要殲滅我們墨家了…」伯常仰向天空，深深吁了一口，只剩無盡的無奈顯在面上。子耕則是愈來愈憤慨，激道：「要不是他們使用機關部隊，我們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！想當年，我們和趙國騎兵可是秦軍最頭痛的！」
「但也因為如此，他們才會對我們如此痛恨吧…」屈嫺神色黯淡輕道，而後又打起精神，視線轉向伯常，「那…師兄，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？」
「等到田閔、宋衍倆探查回來，咱們就即刻返回大寨通知大家準備移防…」誰知伯常才剛道完，屈嫺突然喝聲：「水鏡別亂走啊！一旦暴露行蹤就糟了！」忽見伯常背後走過了白衣姑娘，正往一旁的崖邊走去。「有什麼關係嘛，反正踏弩離這還有一段好長的距離呢！人家只是想看看兩位師兄回來了沒。」停在崖邊，水鏡往崖下眺望著，絲毫不在意屈嫺的叮嚀。
「真是的，每次都這樣！下次我不敢再帶妳出任務了。」屈嫺已受不了她這師妹屢次闖禍的紀錄，大大的抱怨了出來，可水鏡卻沒聽進耳。莫的————
「啊！踏弩！」水鏡突驚呼了聲，邊舉起顫抖的手指著山崖下——「田師兄他們……正被踏弩追殺啊！」
「什麼！？」其他三人瞬間瞠目驚呼，趕緊靠到崖邊往她手指的遠方看去——有座巨大不明的怪物追著一輛小馬車，有如拇指正追逐著一隻小螻蟻般的差別比例！仔細一瞧，那巨大怪物是由堅硬青銅所組的機關戰屋，有著如三層樓般高的青銅四肢踏地；而那小馬車上載了兩人，一位少年坐在前座死命駕著馬車逃逸，另一位則在後面向機關怪物，手中持著弩抵抗戰屋上的秦兵。
「墨門餘孽，休走！」兩位持著弩的士兵大喝，並要師兄弟倆別白費力氣，乖乖束手就伏。但，身為墨家弟子，他倆怎會為求性命而背叛門派？「哼！有種你們就試試！」手著弩的宋衍強道，便毫不猶豫地射出弩箭，正擊中一士兵——而後士兵便支持不住，高處摔下了踏弩斃命！
「什麼？！你們……好！」另一士兵收起了手上的劍，提起了置在一旁的弩……
宋衍稍不經意回頭看了看師弟的情況，突然感受到從胸口竄進兩股冰冷———兩支利箭不偏不倚插在自己的胸口！再看看眼前正得意的士兵手上的弩，腦子一陣暈眩使得整個人摔滾在地———感到情況不妙的田閔趕緊回頭，才發現師兄已昏迷在地，因為馬車的快速奔馳，自己離師兄是愈來愈遠…………「宋師兄……宋師兄！」儘管田閔如何呼喚，宋衍仍失去了意識，只能眼睜睜看踏弩逼近、巨大的機身往他身體踩去———
「啊！！」弟子們見宋衍的慘狀，驚叫了聲！「好可恨……那些秦人！」屈嫺眼眶逐漸濕潤，只差點沒氾濫開來……而水鏡只是一臉憤慨，激道：「師兄，我們快下去救田閔師兄！」
「冷靜點！水鏡，不許做傻事！」伯常大喝，欲阻止水鏡。「什麼傻事？難道沒見田師兄正被踏弩追殺？！」水鏡忿然，聲音跟著大起來。
「就因為發現他們被追殺，才更該速回大寨稟報夫人！那些東西到了這，表示他們比我們預期的還要更接近大寨…若不趕緊回報夫人，不出三日韓墨危矣！」想到踏弩越來越接近大寨，伯常慌得聲音變得更厲，無知覺的震驚了水鏡。「……師兄，你的意思是…不救田師兄了…？」水鏡由忿言轉為痛苦的失望，反問了伯常。「墨家眾弟子，哪個不是為了大義而送命？我們應趕回去通報，才不辜負師弟們的犧牲。」一旁的子耕只是些許失落地淡淡安撫了水鏡。師兄的話刺痛了她，聲音變的哽咽起來———
「師兄……你們真是…太過分了。」
「師妹，別說了！我們都是在任務中啊！我們必須聽從師兄指揮！」屈嫺雖一臉不願，但還是努力勸著她。伯常聞水鏡話後，只又嘆了口氣：「唉…水鏡，妳的心情我何嘗不明白？你們是我從小看大的，就像我的親弟妹……但身為墨家大弟子之一，我有權顧好大局。去救田師弟，確實可滿足區區『小義』——但是將情報早一刻帶回，盡快移防才是真正『大義』所在！墨者寧犧牲小義，也不願小義害大義！」
「哼！你們……」水鏡睜睜稍紅的眼眶，力瞪一眼，隨即轉身跑下小山丘！見師妹激動模樣，屈嫺跟著追下山丘……只嘆自己身手不及師妹快，眼前的水鏡是愈來愈遠。
「水鏡！水…鏡，呼呼…」似乎聽到了師姊的喘息，水鏡只是無奈地停下腳步但不回頭。
「呼……水鏡…你這是…在做什麼…？」 「我要去救田閔師兄。」
屈嫺撫著收縮不停的胸口，緩步向眼前的水鏡，道：「就算去了，也不見得救得回來啊！對方是踏弩，妳去了不過是白白送死！」只見她回過頭，強道：「就算不行，我也要試試啊！」
忽見一個人影從天而降，落至自己眼前——伯常使輕功從山丘上跳下，至水鏡面前——「姬師兄！？」
「妳師姊說的沒錯，妳去不過只是送死！」姬伯常：「水鏡聽令！馬上與屈嫺返回大寨，向夫人回報急況，不得有誤！至於田閔…由我和子耕去救吧。」聞伯常態度前後不一，水鏡只是微愣，不解地望著，「姬師兄…？」
「這次是妳和田閔首次執行偵查任務，我身為大師兄，有義務保護你們，不能隨意讓你們犧牲……」伯常轉向屈嫺，叮嚀她看好水鏡，不再讓她闖禍。屈嫺不表示意見，只是眉間縮的更緊，點頭答應了師兄。「姬師兄，也請你們務必小心啊！」
「妳們只管回去後盡速移防，不必擔心咱們安危。」伯常注視著漸走下山坡的季子耕移動到眼前，道：「子耕…跟我一起去救田閔吧，事不宜遲！」
「呃……是的，師兄。」子耕只是有些錯愕，但為了好有照應，他只能硬著頭皮勉強自己一同前去。「師兄……謝謝你們。」水鏡有些落寞混雜著苦笑，感激地道謝著。
「嗯……妳倆也快動身吧。」
※ ※ ※
「師姊…師兄不會有問題吧？」下山時，水鏡不免擔心起師兄們的安危；屈嫺雖面無表情，但口氣帶著嚴厲責備：「比起他們，妳的問題才大！不守規矩、任意行動，我們墨家是最重視紀律，而妳呢？」
「你們是墨家弟子？！」路旁的草叢突現身一堆秦兵，包圍住二人！
屈嫺：「竟已搜到這了？！」水鏡：「師姊，我們得盡速突圍！」
「始皇有令！凡舉墨者，格殺勿論！」聞秦兵已放話，屈嫺、水鏡便出鞘應付敵人——
「緊跟著我！」話完，屈嫺旋著劍揮往身圍秦兵，瞬間十多位士兵倒地——而水鏡握緊拳頭以內力一揮，個個士兵皆被打到四丈外。所幸小嘍囉不強，各各敗在師姊妹倆的手下。
戰國後期，因秦國使用神秘方士所傳授之機關密術，加上韓非集法家思想大成，六國在踏弩、巨雷等機關部隊侵略下在短短幾年逐一敗亡………秦皇嬴政在統一天下之後，下令殲滅殘餘抗秦勢力。尤其秦國十分針對墨家，致使原有三分支的墨家在遭到秦國追擊後，如今統一第三年（紀元前二一八年），只剩最後一支的「韓墨」在苦苦支撐———
約莫一個時辰，水鏡屈嫺師姊妹倆回大寨中途斷斷續續地遇了幾個秦兵，反反覆覆地拔劍又入鞘的，終於確定沒有秦兵追上了，兩人便趕緊鑽進雜草繁密的樹叢，到達一個看似無人跡的山腳下，踩著崎嶇不整的路往山上走去。一會兒後，已是青銅城壁的大寨門前了。
「咦？不是水鏡和屈嫺嗎?」門口上方眺望台上的弟子見了她倆，便操動機關將厚重的門打開，「中行師兄，屈師姊和水鏡師姊回來了！」
師姊妹倆進了大寨後，有位近似而立之年的男子走向她倆，道：「辛苦了……咦？當初執行任務的，不是有六個人嗎？怎麼只有妳倆？」屈嫺和水鏡將右手斜放在左胸口行了個禮，道：「是這樣的……我們在任務中發現離大寨七十里外，有二十餘台踏弩準備往我們這方向前進，所以姬師兄要我們回來通報。」
「那為什麼他們沒回來？」中行憲也為墨家中大弟子之一，所以十分關切任務情況。說到此處，屈嫺只是低下頭默不作聲，水鏡：「………（事情是我造成的，不該讓師姊替我說。）因為宋師兄和田師兄在探查途中，遭到踏弩的追殺，宋師兄因此而犧牲了…我想去救田師兄，但姬師兄不准我去，所以他要我們盡快回來稟報，由他和季師兄去救田師兄……」
「宋衍他……」中行憲得知宋衍的死訊，踉蹌地差點站不住腳……一會兒後，他才回神過來，「……是這樣啊…那好吧，妳倆快去和夫人稟報，我去通知師弟妹們，請他們做移防準備…」
「…是。」兩人望著中行憲落寞離去的背影，只能默默不語。
走進大寨中央的墨家大廳，一樓有一空間擺著幾張墊子，為墨家專門議事的廳堂。此時裡頭只有兩位女徒打理著，水鏡屈嫺便上前行墨家專有的手禮，問道：「衛茵，夫人在樓上嗎？」
「在，不過這幾天，夫人除了指揮統籌還親自幫忙修繕工作，昨日一早至方才都還未就寢，剛剛才返回樓上歇息呢。」衛茵和許攸相視而道。屈嫺頓了下，才道：「是這樣啊……那就先讓夫人歇息好了。」她話才剛完，水鏡馬上急道：「不行啊，師姊！現在大寨情況危急，我們得趕緊報告給夫人知道！我們拼死趕回不就希望夫人趕緊決策應變？！」
「可是……妳也聽到了，夫人已經很疲倦了啊。」屈嫺看著一臉為難的許攸、衛茵倆師妹，也不知該怎辦。只見水鏡看看屈嫺，又看看師妹倆，才道：「既然師姊不敢上去，那我自己向夫人稟報。」話完，她一轉身準備往樓梯間去，「等等，水鏡！別這樣…」屈嫺拉住了她的手，「唉……算了，還是讓我和你一同上去吧。」
許攸：「水鏡師姊，回報完後，就快下來吧！夫人真的很疲累…」水鏡點點頭，道：「放心，我不會耽誤太久。」於是兩人便相攜一同上二樓。大廳二樓是墨家領導者——鉅子的寢室以及一個小客堂，以往鉅子夫人和弟子要談論私人事情，都是在小客堂。她倆到了二樓卻看不到夫人在小客堂，便曉得在一旁房間內。
「夫人！」聽到有人靠近房間，房內的綠衣女子趕緊將手上竹簡捲起藏在衣袖內。「是誰？」屈嫺：「是屈嫺和水鏡！」女子：「進來吧。」兩人便並肩走進，恭敬地向女子行了手禮，而女子雖莊重，但仍禮貌性地用手放在左胸口向師姊妹倆行禮，「坐下吧。」
「謝謝夫人。」隨即，三人一同跪坐下來，「對不起…因為任務情況危急，才冒昧打擾夫人歇息………」夫人眨了眨疲憊的眼睛，以近乎無力的口氣道：「不要緊，情況如何？」
兩師姊妹便將偵查到的踏弩、步兵情報一五一十道出，「後來我和水鏡發現了十餘台的踏弩，再加上季師兄的，算一算…將近三十台！」屈嫺話完，夫人原半啓的眸子，突睜地碩大，驚呼：「什麼？三十台？！」屈嫺：「……是的，所以我們才趕路回來，想及早做好移防準備。」
夫人低頭思考了會兒，終於抬起頭道：「好的…我知道了。傳令下去，停止所有修繕工作，即刻進行移防！」
「不行啊，夫人！因…因為姬師兄他們…還沒回來…」水鏡將田閔被追殺，由伯常和子耕代她救田閔一事全盤道完。只見夫人皺了眉閉眼不作聲，沉思了下去…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，水鏡不禁後悔起衝動要去救田閔的事。從踏弩那救回人是多麼危險的事！萬一伯常或子耕遭遇不測，水鏡絕對受到墨家嚴厲處罰。想至此，她不禁在心裡自責起來。終於，夫人開口了：「附近山勢陡峭，踏弩行動速度會減緩，眾人先準備待命，等伯常回返後再移防。好了，妳倆剛完成任務也累了，快回去歇息吧。」夫人顯出了充滿疲憊的微笑，輕道。
屈嫺站起身，打算告退了，「謝謝夫人，那我和水鏡就…」水鏡：「夫人！弟子還有一些問題……」屈嫺疑惑道：「問題？水鏡…」
「直說無訪。」夫人挺直背稍打起精神，表示尊重弟子一切想法。「夫人，以前我在倉庫內發現了一些青銅金屬製的東西，像是四肢、身體之類的東西，聽師兄說…那些東西以前好像是很強大的機關人，既然我們有這好東西，為什麼不去使用呢？」水鏡毫不忌諱，一口氣說了好幾句，見夫人的臉色突然僵硬，卻仍是努力的直視著水鏡，屈嫺正想辦法拖她離開。
「別說了，走吧！」誰知水鏡甩開了正要拉她的手，堅決道：「不！這個問題我已經憋很久了，今天我一定要弄個清楚！夫人，現今我們學的都是墨老師祖所研創的防禦技巧，它對付一般軍隊沒問題，可是一碰到機關部隊，就一點也不是人家對手！這幾年來秦人以踏弩為前鋒，配合靈活的步兵軍團及巨雷等機關部隊，打的六國一一淪亡，更何況是我們墨家呢！？如果使用倉庫那些東西，說不定今天我們就不會傷亡慘重、過著四處逃匿的日子了，不是嗎，夫人？」
夫人此時終於閉上了眼，表情透露出為難及深鬱，屈嫺連忙拉起水鏡吼道：「不要說了，水鏡！夫人，我們告退了…」她的手掙扎地在屈嫺有力的手中脫離不了，卻仍回頭喊著：「我還沒說完啊…夫人！夫人——」下樓腳步聲由大至小，漸漸地消失。
「…夫君……子徹夫君…可不可以告訴我…我該怎麼辦呢？」
※ ※ ※
「師姊，這個問題很重要啊，怎麼不讓我問清楚？！放開我啊，師姊！」屈嫺仍是捉住自己的手，下了樓。使出了吃奶的力氣，一口氣甩開了屈嫺的手。「水鏡，妳真是太不懂事了！妳……唉，算了……先讓我向師兄替夫人傳令，等下到廂房談吧！」在水鏡還來不及反應之際，屈嫺一眨眼離開了大廳。見師姊漸行漸遠的背影，水鏡不由得失神地愣在門口一動也不動。方才師姊的舉動在水鏡腦海中旋繞不止——為什麼師姊也和那些大師兄一樣，只會乖乖服從紀律和命令，卻不會應變？水鏡暗忖。
「水鏡師姊…妳還好嗎？」忽從背後傳來呼喚聲，轉頭一瞧，原來是許攸和衛茵。衛茵：「水鏡師姊……妳和屈師姊和夫人發生什麼事了？要不然怎麼表情那麼難看？」
「啊……沒什麼，」見師妹關心著自己，水鏡從容地將失落表情收起，「對了，有件事我先和你們說清楚…」正當她想將事情從頭說起，大廳門外傳來「鐺鐺」柝聲，向門口一瞧，見禽兌師兄招集所有弟子至大廳前空地，又見屈嫺低頭跟在禽兌身後不語，水鏡已經了解是怎麼回事。
「安靜！」禽兌大喊一聲，所有異論的弟子連忙噤口，「有件急事要宣布，前幾天姬伯常師兄帶著一些師弟妹去執行偵查任務，想必大家皆知。方才據屈嫺水鏡帶回的情報，知道踏弩又逼近了！而且宋衍不幸在前幾時辰犧牲…只剩田閔還未脫離踏弩的追殺，姬師兄和子耕師弟已前去營救……」禽兌話才剛頓著，就有一群弟子憤怒咆哮——
「什麼！？宋衍他…」「可惡的秦人！」「我們還要躲到什麼時候！？」
禽兌舉高手，將張著的手掌握起，示意眾人肅靜，「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做好移防準備，等他們救回田閔後就即刻移防！請大家別想太多，專心待命。好了，時間緊迫，行動！」
「可惡的秦狗真趕盡殺絕了！」「又是踏弩…我快瘋了！！」眾人憤慨地嚷嚷走掉。
「原來是這樣…難怪師姊妳的臉色不對…」許攸衛茵這才知道情況不對，不禁皺起眉。水鏡雖體諒師妹的惆悵，但為了大寨安全，她只能邊安慰兩人邊催著她倆去作好移防準備。至師妹倆離開，水鏡便依照師姊吩咐回自己廂房，走個幾步路，從醫務廂房轉角——見屈嫺和禽兌正在廂房門口不知低咕些什麼，且禽兌表情嚴肅，讓水鏡不禁好奇談話內容。
「屈師妹……該說的我都講明白了，妳看著辦吧。」禽兌話完，轉身往回走，突然瞧見站在一旁的水鏡，沒好氣的丟了個眼色給她便走了。水鏡則是愣了一下，不解地回頭瞧他的背影。
「師妹…」屈嫺點了水鏡一句，示意要她進廂房。水鏡見師姊的臉色有些陰沉，想必是禽師兄和她說了什麼吧…她暗忖。進了廂房後，水鏡跟著屈嫺入小客堂，「方才妳沒注意到？夫人看來已十分疲累，但她仍然打起精神專心聽妳說話！明知夫人堅守墨規，還緊追問夫人，不是讓她為難嗎！？小時師兄也說過機關術是墨老師祖親下令禁止使用的！」
「可是…師姊難道沒聽說嗎？」水鏡沉下臉色，道：「最近有好多師兄弟私下批評夫人和大師兄們，說是他們只會盲目堅守墨規，卻不顧大夥的死傷慘重！」屈嫺聽了連忙搖頭道：「那只是他們在說氣話，不必當真啊。但他們怎可以如此說夫人呢，怎麼都不體諒夫人的感受！」
水鏡用力甩甩頭，厭煩了近日逃亡的生活，「哎！好煩哪，暫時不說這了。對了師姊，剛才進去通報夫人時，妳有沒發覺夫人慌張地將一捲竹簡收好，好像怕咱們瞧見似的！」水鏡憶起不久前的事，臉上漲起了興奮。「水鏡……妳想太多了，夫人哪有什麼東西怕我們看。」屈嫺道。
「嘻，說不定上頭有記載著可以對抗秦人的秘密武器呢！我想去調查看看，今晚就去吧！」
「水鏡，不可以！！」屈嫺異於往常般的溫和，大聲阻止了水鏡，弄得水鏡一愣，自己也嚇了跳。「……我…我剛剛才為姬師兄代妳去救人的事被禽兌師兄斥責，求求妳不要再讓我擔心了！我…」話剛完，原本屈嫺臉上的錯愕在瞬間轉為淚水，頓時氾濫開來——屈嫺的委屈、擔心經由大哭而爆發，水鏡一時慌了手腳，不知該多說什麼。
「對不起，師姊，我……」水鏡不得已，她知道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安慰師姊，便趕緊蹲下抱著師姊。終於，屈嫺在一會兒後，情緒漸漸穩定，「若不是夫人收容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，我們早就屍骨無存了……所以就算我們不夠能力替夫人辦什麼大事，至少別再讓她操心……妳明白嗎？」見屈嫺帶著淚的乾痕委婉注視著自己，水鏡只能用力點頭。
「那就好…」屈嫺擦乾了殘淚，「我們快把握時間，將一切打點好吧。」
※ ※ ※
清晨，天色猶黑，除了葉子落地、清風咻咻聲響外，另有嗅出一絲危險的聲響——
『救命啊！踏弩攻來了，快逃！』『啊———』
『師弟、師妹，你們別慌啊！逃到原定處躲起來！』水鏡連忙將師弟妹藏在密穴，走出穴外一瞧，中行憲和禽兌等大師兄姊們早已中箭倒地——而墨家夫人正在前頭以黑色火燄炸毀源源不斷而來的機關部隊，只嘆靈力消耗太快，夫人精神已無法集中。踏弩士兵們便乘機射出一支支弩箭，一眨眼……萬支箭已插穿夫人心口，隨即倒地……
『夫人！』水鏡奔去，挽著已斷氣的夫人哭叫，『夫人……您不能死啊……夫人……』
『今日墨門便要成為歷史了，妳乖乖受死吧！』大踏弩一倍的巨雷已佇立在水鏡面前，一巨肢便往極小的水鏡踩去——
「啊！」睜眼，環顧四周，廂房完好，屈嫺仍安穩地睡在一旁，她大大的吁了口氣，但仍心有餘悸。「…呼…是夢…（難道…墨家真如夢中，快不行了？不，不會的！）」定了心，水鏡測頭望望已熟睡的屈嫺，「…（不行……要是再不問清楚，墨家的下場遲早會像夢中一樣。對不起了…師姊…）」水鏡從床上坐起，披上最愛的白色外衣，束好長髮後走出廂房。
由清風漸轉為朔風襲去水鏡，她便屏著氣息用力推開冷風，終於到了大廳。她進了門，以蟻蟲般爬行的聲音慢慢步上樓梯，提醒著自己別太大聲以免驚擾到夫人。到了二樓，正當她思考如何進去，突然傳來稀疏的聲音——輕探頭一看，竟是夫人站在窗前低泣！
水鏡：「夫人…您是在…哭泣嗎？」背影愣了下，緩緩轉頭：「水鏡…？妳…妳都看到了…」
水鏡：「夫人…您為什麼要哭泣？」紋錦夫人頓了下，嘆口氣道：「水鏡…夫人對不起你們…這些年都是因為我，害的大家如此狼狽…」話完，紋錦掉下了眼淚。水鏡趕緊搖頭安慰道：「不，夫人！請別那麼想…您並沒做錯什麼啊！」
「……水鏡，妳是想來問早上未問完的問題吧…」紋錦拭去眼淚，整頓了情緒，水鏡只是點點頭。紋錦：「好……那麼，妳到我房裏來吧。」兩人便進了小客堂旁的鉅子房間，紋錦先跪坐下，「水鏡，坐著吧。」水鏡行了手禮後，也跟著坐下。「水鏡，可以答應夫人一件事嗎？請別把方才夫人哭泣一事說出，因為那會影響大家的士氣。」紋錦溫和注視著她。水鏡恭敬道：「夫人請放心，水鏡發誓絕不告訴任何人的！」
「水鏡，謝謝妳……夫人知道，其實妳一直都是個好孩子！」紋錦欣慰一笑，但水鏡臉色卻有些黯淡，「剛剛見了夫人流淚，我其實也很難過……如果可以為夫人您做些什麼，就是犧牲性命我也甘願！」紋錦聽了後閉眼道：「傻孩子，可切莫如此想！對你們這代年輕弟子，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活下去。墨門大概也是日薄西山了，實在也沒資格再讓你們付出寶貴的生命……夫人知道以自己這鉅子身分，說這話不妥…但現在夫人是以長輩身分，私下對妳這樣說。」紋錦頓了頓，溫柔說道：「看著你們從小長大，彷彿你們就是我的孩子。你們還年輕，未來各有各的前程，所以不必和墨家共犧牲，知道嗎？」
「不，夫人，」水鏡眼神堅定，「這是我自願的。十一年前，秦軍攻陷邯鄲，大肆屠城。若非夫人師兄收容了我，現在我也無法坐在這和夫人說話了…所以我本就希望可為墨家做事！」紋錦一聽，微笑道：「妳仍記得那位柴須師兄？」水鏡眨了一眼後，垂下眼瞼：「當時就是柴須師兄和姬伯常師兄救我回來的，他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！」聞水鏡話後，紋錦也苦苦一笑：「是，柴須確是個善良優秀的孩子…但不幸的，他在四年前死於機關部隊攻擊，多麼令人痛惜！所以我希望妳可以從妳那柴師兄身上看清，真正的大義並非只是玉石俱焚。倘若墨門遭受萬一，你們這些存活的弟子只要將墨家的精神保留下來再流傳下一代，何嘗不也是一種大義？」
水鏡原困惑的表情，經過夫人說明後釋懷了，「原來夫人是這種想法…我明白了。可是…」她又想到了什麼似的，臉上又出現不解的表情，「既然我們原本也會機關術，為何卻寧坐以待斃也不使用它來保護咱們呢？」
「水鏡啊……事實上，自從墨老師祖下禁令，墨家的機關術也差不多失傳了。兩百多年前，曾經發生過一場『機關人』引起的戰亂，當時因墨家也會機關術，所以便協助將戰亂解除了。墨老師祖避免再有野心家利用機關術做壞事，才下令禁用它，也將那些機關人殘骸藏起來。妳在倉庫內見到的…便是那時留下來的。」紋錦回憶起當時親眼目睹的事，兩百年了…好漫長，她暗忖。
「可是…照夫人這樣說，就很奇怪了！既然機關術已失傳，為何秦人會使用？」水鏡道。
「四十年前…韓墨曾經有位優秀的年輕弟子，當時他和妳一樣，坐在妳現在做的位置、向我問著妳現在問的問題。」紋錦說到這，不禁輕皺起眉，「最後他背著墨家，偷偷設計出能以一敵千的機關戰屋…結果…」水鏡瞠目道：「結果踏弩和巨雷都是他設計的，是嗎？」
水鏡好像說中似的，紋錦嘆了口氣，又道：「雖然不能確定，但可能性相當大。雖然他當時只是一心想幫助墨家，但結果卻是相反——機關術一旦落入野心家手中，就像今日的局面…」
水鏡已明白夫人意思，但她認為今日局面和以前不同，現在使用機關術目的只是要保護自己。「水鏡啊…作為一個墨者，不能只看眼前的『利』，還要將『義』時時放在心中。妳的想法夫人是明白的，但夫人有太多包袱不得不承受。更何況……若我們真去使用了機關術，那麼秦人必會再研發出更強大的武器，到時受害最深的，是黎民百姓啊！夫人真的不敢想像，那是什麼慘烈的畫面……」話完，紋錦深皺了眉頭，沉默不語……水鏡也認同夫人想法，但，墨家今後要怎辦呢？難道還是像以前一樣……水鏡低頭沉思。
一段時間，夫人終於開口說話了：「水鏡……夫人想拜託妳一件事。」
「夫人請講！」聽到夫人要拜託她做事，水鏡趕忙點頭。「我想……把這東西交妳保管。」話完，紋錦將手伸進寬衣袖，拿出一樣東西——水鏡沒想到，那正是她白天想去調查的竹簡！
「這是我那過世的夫君，所遺留下來的。裡頭記載著墨家思想、戰略及武學，以及他研究魯班機關術的心得。它對我而言是無價的珍寶及回憶，請妳帶著它好好活下去，別讓它和墨家一同玉石俱焚，好嗎？」水鏡驚訝：「夫人，為什麼要我……？」
「夫人知道，妳是位有決心、能行動又不受章法拘束的孩子，所以…一定要交給合適的人保管…就是妳！」紋錦的眼神堅決，要求水鏡一定要收下。水鏡：「為什麼要這麼說呢？我們…」
「不！水鏡，我們必須面對現實。」紋錦打斷了水鏡的疑問，垂下眼瞼道：「我必須預防書簡和墨門一同覆亡的命運，一定得將它交代清楚。墨家若真有萬一，頂多我們這一代承受就好，至於妳就不必受到拘束了。找個安全的地方安心研讀當中的學問，若未來秦國荼毒天下，直到百姓無法忍受，夫人准許妳適度利用簡中的機關術，找個妳信任之適當人，一同抗秦。」
「……夫人，我明白了！」水鏡伸手握起竹簡，「弟子不會讓夫人失望的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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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第二章 完） ■回主頁 （下一章：博浪沙刺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