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完了完了,一定遲到了!」落桐心中吶喊,拼命擠出長陽大街上的人群:「這下一定會被討厭啦!」想到此處,奔得更急,卻一不留心,撞上了路邊一名女子。
她摸著被撞痛的頭:「唉呀,痛痛痛痛……對不起,妳沒事吧?」見那人跌倒在地,趕忙充滿歉意地將她扶起:「對不起對不起,我跑太快沒長眼睛……」
那女子微笑,搖頭道:「我沒事,姑娘不必道歉。」
「真的嗎?」落桐有些不相信,但隨即想起自己還在趕時間:「那,既然這樣,我先走囉?」她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見女子點頭,她立刻跑遠了。
章之二 兩情相悅
黃昏,日落。
「你說,真的沒關係?」任務完畢,在回城的路上,落桐不安地問道:「真的真的沒關係嗎?不要騙我喔?」她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樣,緊張地望著他。
篁緒雖然快被她煩死了,但還是好脾氣地笑道:「真的,沒關係。」這句話他今天不知重複了幾百次,卻不知道落桐到底在擔心什麼,竟然還一直問。「才遲到五分鐘,不用道歉這麼多次啦。」
「嗯,那就好。」落桐聽他這麼說,拍拍心口高興地道。他差點以為終於可以結束了,沒想到她又問了:「這可是你說的喔?」
篁緒突然有種想去撞牆的衝動。「是是是,是我說的,不怪妳不怪妳。」他無奈地回答,心裡不斷地嘆著氣。神哪,她以前的個性可不是這樣啊?
落桐又笑了。忽然,她喚道:「啊,篁緒……」
他想都沒想便答道:「沒關係啦落桐,別放在心上。」
「誰跟你說那個?」她瞪他一眼,有些不滿地道:「你看那邊,那個姑娘。」她指向前方街角,只見早上的那名女子仍站在原地,似乎在等待著什麼。
篁緒不知她想表達什麼,滿腹疑竇地等待她解釋。「她在我去找你之前就站在那裡了,」落桐微微皺眉,告訴他,並問:「為什麼呢?是不是有什麼困擾?」
沒等他回答便朝那女子走去,他只好也跟上。「妳好,」落桐走到女子面前,對她打了聲招呼:「呃,妳一整天都站在這裡嗎?」
「啊,妳是早上的……」女子認出落桐,有些訝異地道,然後顯現出欲言又止的表情:「這個,我……」
「姑娘,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,請說出來吧。」篁緒也這時看出事情有不尋常,立刻關心地道。
此言一出,那女子茫然地眨起眼,不知能否相信兩人。她沉思一會,才怯怯地問道:「不知兩位和徐大富家有沒有關係?」
篁緒和落桐互望一眼,一起搖頭。別說有關係,連聽都沒聽過。
女子見狀,立時鬆了口氣。「這樣,我就放心了。」她道,原先憂愁的顏面終於稍微露出一些笑容:「既然兩位想知道,那請聽我慢慢道來。」
她先是深呼吸,才開始敘道:「我的名字是霜兒,自小與遠房表哥何信定親。表哥的父親本在朝為官,沒想到在數年前竟被污陷而入獄,在獄中不幸冤死後,何家便開始沒落。我父親卻因為這件事,取消了我們的婚約……」說著,輕輕拭了眼角的淚。
「……今天,徐家的公子前來提親,而父親竟然二話不說應允。我抵死不從,才逃離家門,一整天都待在街上不敢回去……」語至此處,已泣不成聲。
「豈有此理!」落桐非常同情霜兒,叫道:「那妳的表哥呢?他跑去哪裡了?」
霜兒悽涼地搖頭,道:「自從婚約被取消的那日,兩家就再不往來,我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。」她抬頭遙望向天邊快沉沒的夕陽:「不過,我試著打聽消息過,何家的遺族現在似乎在宛湖旁的一個小村定居著……」
「了解,我們這就去找他!」落桐得知這情報,立即振奮地道:「霜兒妳放心,我們一定會把妳表哥帶回來,讓你們順利成親的。」
「真的嗎?」雖然霜兒臉上仍掛滿淚珠,但一聽這話,登時展開笑容:「謝謝、謝謝兩位!拜託了!」說著便要一揖倒地,落桐趕忙將她扶起。
這晚,落桐與篁緒將霜兒安排在長陽客棧住下,並叮嚀伙計除了他倆之外不許任何人進入她的房間。辦妥後,兩人連夜趕到宛湖盆地,想盡早找到何信。
因為霜兒說過何家定居在湖邊的村莊,他們便在安定村挨家挨戶地尋找。沒想到每個村民都問過了,竟無人知曉。最後甚至連村長都拜訪過,卻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。
「會不會是搬家啦?」受到這般挫折,落桐氣悶地將地上石頭踢得老遠:「宛湖盆地的村莊不就是安定村嗎?怎麼都找不到人呢?」
篁緒不答,沉思著。「我們根本就搞錯了!」忽然,他一擊掌,叫道:「落桐,這裡是不是有個農耕區?」他望向她。
她點頭,不解地道:「是啊……是有一大片農田……啊!」她也在這時想到,茅塞頓開:「那片農田就是在一個小村裡面啊!我們真傻!」她敲了下自己的頭。
在知道正確的目的地後,篁緒和落桐開始朝那小村前進。
「可是,」途中,篁緒抬頭看了看天色,道:「已是午夜,就算到達那村莊,該從何找起?」落桐聞言,也覺得甚有道理,沉默不答。
但這事似乎不需兩人擔心。剛踏進那村莊,便看見一人獨自站在樹下,長吁短歎,喃喃自語:「為何,命運要將我和霜兒拆開……」聽見這話,他們立即知道這人非何信莫屬。
「你就是何信嗎?」落桐喜上眉梢,走上前,悄聲對他道:「霜兒等你等得好苦啊,趕快回長陽城去把她迎娶回來吧!」
何信狐疑地打量著他們,問道:「你們是誰,怎麼知道我是何信?」突然,他想起什麼似地,往後跳去,將雙手護在胸前:「你們,該不會是徐家的手下吧!」
落桐有些發怒,卻被篁緒攔住。「當然不是,」他有禮地答道:「如果我們是徐家的手下,還會要兄台娶霜兒嗎?」
「原來如此,抱歉誤會了。」何信一聽有理,趕緊放下拳頭,走近道:「是霜兒托兩位傳話的嗎?那正好,我也有一封信要交給她。」他從衣袖中取出一個信封,遞給篁緒。
「兄台難道不回去見她一面嗎?」篁緒收下信件,問道。卻見何信慘然搖頭,好像不想再多說,一拱手便轉身回屋去了。
落桐對何信的態度很是生氣:「這傢伙是怎麼搞的?真沒禮貌!」
「總之,先把這信交給霜兒姑娘吧。」篁緒嘆氣,道。
回到長陽城時天色已然微明。兩人以為客棧裡的人都還沒醒,沒想到才一踏入門檻就發現裡面竟是人聲沸揚。
「謝天謝地,你們終於回來了!」麥掌櫃一看見他們,立刻驚天動地地喊道。也在同時,霜兒突然撲向落桐,將她緊緊抱著,不停地啜泣。
落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,但還是輕拍她的背,安慰著她。客棧老闆娘則是和篁緒使了個眼色,要和他到一旁談。來到角落,篁緒便低聲問道:「究竟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少俠,說來真是我的錯。」老闆娘嘆口氣,後悔地道:「夜中,有一個叫徐公子的人自稱他是霜兒姑娘的未婚夫。我以為既然是未婚夫,讓他進霜兒姑娘的房也無所謂,竟然把你們吩咐的話都忘了。」
篁緒搖頭,道:「請別道歉。後來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我才剛把門掩上,正想離去,卻聽一聲尖叫自房中傳來──」老闆娘敘述著,咬牙切齒:「你道是怎麼回事?原來是那畜生想非禮霜兒姑娘!我想也沒想就衝了進去拿折凳砸他,而這陣吵鬧驚醒了所有房客,最後那姓徐的被大家攆了出去……」她嘆口氣,同情地道:「可憐那霜兒姑娘,受到的傷害一定很大……」
篁緒謝過老闆娘,走回落桐身旁,沉思不語。
這時,霜兒的情緒已漸漸恢復。雖然說話仍有鼻音,但聲音明顯平靜許多。「結果呢?他怎麼說?」她滿懷期望的問道。
「何兄只寫了封信,沒有另外交代其他的。」篁緒道,把那封信交給她。
霜兒迫不及待地將信搶去,快速地拆開信封並閱讀起來。卻見她的表情自狂喜轉為失落,又從失落轉為悲傷。最後,才剛止歇的眼淚竟又潸潸而下。
「怎麼了?」落桐見狀趕緊摟住她,問道。霜兒不答,只是拼命地搖頭,並將信籤拿給她看。落桐定睛一瞧,赫然發現上頭寫著「訣別信」三個大字。
她示意篁緒也過來看,信中內容本就不多,兩人又一目十行,很快就把信件讀完:「霜兒表妹啟。何家家道中落,何信自忖無法給表妹三餐溫飽。表妹有閉月羞花之容,必有無數富家公子追逐在後,請表妹勿因何信,而耽誤終生幸福。何信泣筆。」
「這個何信到底在想什麼?」落桐憤怒地低語:「難道他不懂霜兒的癡情?」
霜兒哭得更傷心了,她抽噎著道:「表……表哥,不……知道,沒有……他,我永……永遠,不會……幸福的……」她轉向兩人,焦切地問道:「能不能……請你們帶我……去找他?」
「這不成,」雖然知道會傷著她的心,篁緒還是堅決地道:「旅途漫長,路上又多有危險,姑娘可能會吃不消。」
霜兒黯然低頭,忽然又像是靈光一閃,問麥掌櫃:「掌……掌櫃,請問……能不能借……一下筆……?」掌櫃當然說沒問題,慌忙把毛筆和硯台都準備好了。
霜兒自懷中掏出一張手絹,開始在其上頭書寫。「表哥他,不知道我倆都有危險了……」她一邊寫,一邊道:「聽說徐家,決定派出殺手,斬草除根……」她把手絹拿給落桐,哀求道:「拜託你們,把這交給他。」
於是兩人又再度往宛湖盆地出發。路上,篁緒將老闆娘所說的一切都告訴落桐了,恨得她大罵徐家公子無恥。
「阿篁!走,我們去抄了徐家!」她甚至掏出刀來,如此說道。
篁緒趕緊阻止她這危險的想法:「別亂來,辦正事要緊。」
這次他們很快就到達何家落腳的小村,並找到何信。「你不知道霜兒看到你的信,哭得多悽慘嗎?」才剛見面,落桐便劈哩啪啦地叫道:「給,這是她要告訴你的話。」她把手絹塞進何信手裡。
何信將手絹攤開,焦急地咀嚼起上頭的字字句句。「霜兒,原來是這樣,」他熱淚盈眶地自言自語:「是我太笨了,太笨了……謝謝兩位,我這就去約定的地方找她,帶她遠走高飛。」說著便轉身欲走。
兩人本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,雙雙露出欣慰的微笑。沒想到就在此時,數名黑衣人突然出現,攔住何信的去路。
「我等受人之託,前來誅殺何信,」為首一人道,拔出彎刀,指著何信:「你就是何信吧?請配合一下。」何信聞言,整個人傻在那裡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篁緒和落桐閃身擋在何信身前,也取出武器。黑衣眾見有幫手,有些訝異,但立即向他們攻去。兩人見黑衣人的身法甚快,不敢輕忽,更是使出渾身解數。篁緒不斷擊打黑衣人的各處要害,落桐則是放出七傷攻擊將他們快速解決。黑衣眾登時傷亡慘重,落荒而逃。
「這些傢伙,」戰鬥後,落桐僅僅下了一個結論:「未免也太弱了。」
何信這時才回過神,心有餘悸地道謝:「太感激了,要不是兩位,現在我大概已經命喪黃泉……」
「唉呀,不要客氣了,」落桐見困難已經解決,便高興地道:「快去找霜兒,你應該知道要到哪裡找她吧?」何信篤定地點頭,揮了一下手絹,表示上面都寫清楚了。他對兩人深深鞠躬,牽了匹馬立即啟程。
兩人目送他離去,直到看不見為止,才靠著棵大樹坐下。「真的,希望他們能夠幸福。」落桐衷心地道。篁緒微笑點頭,但心裡想的是另一件事。
「奇怪,怎麼這麼累。」她一放鬆心情,眼皮便開始沉重:「對喔,我們好像整天都沒有休息耶……但能幫助這一對戀人也值得了……是吧,篁緒?」
他凝視著她,終於把一直以來的想法說出:「落桐,我總覺得妳變了。」
「變了……?我哪有變……」她相當疲倦,昏昏沉沉地答道:「我是變成什麼了……橘色的噗噗……紅色的……」說到這裡,已靠在他的肩上睡著。
他一愣,猶豫著,但一轉念,溫柔地笑了。
任由她靠著,他也閉上雙眼。
「算了,別想那麼多……」
敲碎離愁,紗窗外、風搖翠竹。
人去後,吹簫聲斷,倚樓人獨。
滿眼不堪三月暮,舉頭已覺千山綠。
但試將、一紙寄來書,從頭讀。
相思字,空盈幅,相思意,何時足?
滴羅襟點點,淚珠盈掬。
芳草不迷行客路,垂楊只礙離人目。
最苦是、立盡月黃昏,欄干曲。